2010年4月16日 星期五

古銀鐲

熙攘的商業街始終人流不息,但也要分季節和氣候,就像是在這麼一個陰雨綿綿的傍晚,原本熱鬧的街頭已無力挽留往日的繁華,密集的雨水肆意地扭曲著這個空間,一切看上去都蒙上了一層毫無生氣的淡灰色,耳中反覆傳來單調的淅瀝聲,令人焦躁不安。雨已經下了近一個小時,此時的街上幾近人蹤難覓了,只是偶爾路過某個建築物時,能看到遮雨處有一兩個被大雨所困的行人或小販在秋涼的風中瑟瑟發抖。
  一陣嘰嘰喳喳的說話聲打破了街頭的平靜,一把黑色的老式雨傘從雨中飄來。傘下是兩個年輕的女孩,嘰喳聲便是她們來自她們的談話。

  「吳曉月,你說昨天林凡買的那條手鏈怎麼樣?」身形較矮略顯豐滿的女孩問道。

  那被叫作吳曉月的文靜女孩輕蔑地一笑:「什麼呀,兩千多就買了一條白金線,戴在她的胖手上都勒進肉裡了,不知道還以為是周莊扎肉呢。」

  「哼哼,上星期她還在人前詆毀我,什麼『龔蘭蘭的手胖得連手錶都不能戴』,我看她這回是自毀形象,花錢找不自在。」龔蘭蘭一臉的幸災樂禍。

  「你呀,少饞嘴吃零食就不用被人笑話了。」吳曉月惡作劇地在龔蘭蘭的肉手上掐了一把,「其實你瘦掉十斤肉的話就是個美女。」

  「好啊,你也取笑我。」龔蘭蘭雙手掐住吳曉月的腰肢,「看我不擰斷你的小蠻腰!」

  「啊哈哈,別鬧,好癢……」吳曉月蜷起修長的身軀,拿著傘奔逃開來。

  「哎……傘……,我說你想把我撂雨裡不管啊?!」龔蘭蘭緊追不放。

  「嘻嘻,今天咱倆留校過週末,運動減肥就當做是週末最終節目吧。」吳曉月促狹地笑道。

  兩人嬉笑著穿過雨簾,龔蘭蘭左突右衝地終於把吳曉月逼進了臨街的一個遮雨棚下。

  「呼……呼……你討厭,害人家都淋濕了。」龔蘭蘭喘息著說道。

  「哈哈……你……」吳曉月剛想損龔蘭蘭兩句,突然,從身邊不知哪裡伸出一隻枯黃的手來,跟著傳來一個古怪的聲音:「姑娘~」

  「呀……」兩個女孩的聲音分貝瞬間接近了超聲波的頻段。

  一個矮小的枯瘦女子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兩個女孩的身旁,嬉笑間吳曉月和龔蘭蘭都沒有注意到她的出現,是以嚇得失聲尖叫起來。

  「姑娘,對不起,嚇著你們了~」枯瘦女子說道,聲音顫巍得像似幾天沒有進食一般。她身上的服飾雖已舊得失去了原本的色澤,但依舊能夠看出是少數民族的裝扮。

  「你這人怎麼回事兒?!」吳曉月擰眉道,「嚇死人不用償命啊?!」

  「對不起~對不起~」枯瘦女子顫巍地連連致歉,不是很標準的漢語帶著一種古怪的音調。

  「你要幹嘛?!」吳曉月繼續不依不饒,「我們身邊沒零錢給你,去別處要去。」

  「姑娘你誤會了,我不是要飯的~」枯瘦女人操著古怪的音調平靜地說道。

  「那你想幹嘛?!」龔蘭蘭有點好奇地從吳曉月身後探出腦袋來。

  枯瘦女人慢聲說道:「我是賣銀飾的,你們身邊的這家店是我開的。」

  兩人轉眼向身邊的店舖望去,原來她們站在一家少數民族風格的首飾店門口,店舖的招牌是用一種曲線文字銘刻的,黑色木板紅色文字,說不出的神秘詭異。

  枯瘦女人從手上褪下一個手鐲遞到吳曉月面前:「姑娘你的氣質很配這個鐲子的,不妨買去吧。」

  兩個女孩的眼球一下子被這個手鐲吸引了,這是一個年代久遠的鏨花銀質手鐲,開口處裝飾有兩個如意雲頭紋,並鏨刻著福壽圖案,鐲身主紋卷草,滿鋪珍珠地,圍界處的凸線外刻有聯珠,鐲邊回紋,兩頭萬字紋。雖然鐲身遍佈著斑駁的銀銹,鏨花紋理中殘留著一些黑色的污跡,但卻絲毫無法掩蓋銀鐲本身的那精湛的工藝。吳曉月忍不住伸手接過銀鐲,入手感覺有些沉,雖然是從枯瘦女人手上剛剛取下,但並不溫熱,相反的隱隱有一絲冰冷。

  兩個女孩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經常一起砍價的經歷使得她倆已經達成了一種特有的默契,那種眼神便是準備發難了。

  「姑娘,喜歡的話就買下吧。」枯瘦女人見狀先開了口,就在接下來吳曉月等她開價的時候,枯瘦女人又說了一句話,一句令她有些費解但又欣喜的話:「首飾也講緣,既然投緣,價錢你隨意給吧。」

  「我身上就帶了一百元。」吳曉月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試探地說道。

  枯瘦女人淡淡地笑了笑:「姑娘,隨意吧。」

  將錢遞給枯瘦女人,手攥銀鐲的吳曉月生怕平添出什麼枝節來,拉上龔蘭蘭轉身便走。就在她們離開小店的一瞬,耳邊恍惚聽到了一種低沉的嘶鳴聲……

  宿舍裡,燈光下,吳曉月把玩著腕上的銀鐲,身旁的龔蘭蘭一臉羨慕地看著她。

  「這個鐲子應該有點來歷吧?」龔蘭蘭問道。

  「當然啦。」吳曉月得意地撫摸了一下銀鐲,「雖然不是太懂,但是就手感和外觀來看,這個銀鐲至少是清朝以前的東西了,上了年頭的東西多少總是有點故事的。」

  「不過……」龔蘭蘭湊近吳曉月壓低了聲音,「我聽人說,這些賣首飾的店裡,很多古銀首飾都是從墳墓裡死人的身上拿來的~」

  「嘁~」吳曉月不屑地望了龔蘭蘭一眼,「銀這種金屬在古代是驅鬼辟邪的,古墓裡的銀質首飾是古人用來安撫甚至鎮壓鬼魂的,這點常識你都不懂,還想來嚇唬我啊?」

  「嘻嘻……」龔蘭蘭突然間詭異地笑了起來,帶著一種古怪的神情說道,「你還懂的挺多的嘛,但是你知不知道,如果銀飾浸過血以後,非但不能驅鬼避邪,反而可以成為鬼魂的向標和食皿。」

  「要死了你!」吳曉月白著一張臉斥責龔蘭蘭道,「大吉利是,大晚上的說什麼怪話呢?!」說罷,隨手在龔蘭蘭的頭上輕拍了一下。

  「匡當……」龔蘭蘭連人帶椅摔到在地上。吳曉月一愣,連忙起身把她扶了起來:「你不會吧?輕輕拍你一下就摔成這樣,還成天價說我像林妹妹呢。」

  從地上被扶起的龔蘭蘭一臉茫然地看了看吳曉月,又回頭望了望地上翻倒的椅子,埋怨吳曉月道:「你見我睡著也不叫我一聲,人家摔得好痛呢。」

  「你……你說什麼?」吳曉月的聲音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我說,你見我睡著也不叫我一聲,害我摔得好痛。」龔蘭蘭賭氣大聲地重複了一遍。

  「蘭蘭,別開這種玩笑~」吳曉月的聲音已經近乎崩潰了,「大晚上的,別嚇我~」

  「我哪有開玩笑嘛。」龔蘭蘭一臉狐疑地看著吳曉月,「曉月你沒事吧?怎麼說話抖得這麼厲害,臉色也不好,不舒服嘛?」

  吳曉月戰戰兢兢地把剛才的一幕向龔蘭蘭描述了一遍,這回連龔蘭蘭也開始戰慄了起來。

  「我就覺得有古怪嘛。你說,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情,一百元連只普通的銀鐲都買不到,何況是古銀飾物啊。」在牙齒的和聲下,龔蘭蘭好不容易說完了這句話。

  吳曉月像似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瘋狂地將手腕上的銀鐲褪了下來,推開窗戶,狠命地將銀鐲擲向遠處。望著窗外烏沉沉的天,兩人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癱坐在了椅子上。抬手捋了捋鬢邊散落的頭髮,吳曉月想用什麼話來打破這個沉悶詭異的氣氛,可當她抬頭看向龔蘭蘭的時候,發現龔蘭蘭用一隻手捂著嘴,而另一隻手正顫抖地指著吳曉月的手腕,眼中一片恐懼和絕望。吳曉月機械地抬起手腕,恐懼地看著手上那只失而復返的銀鐲,張大了嘴巴,喉中卻連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了。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還是龔蘭蘭先開了口:「它會把我們怎麼樣?」

  吳曉月慘然道:「它剛才說過這個銀鐲是它的向標和食皿。我想,它應該不僅僅只是想在我們這裡做客那麼簡單吧。」

  「你說得對。」龔蘭蘭低下頭,以一種近乎人類之外的聲音說道,「但也不全對,它想在我們身上覓食,還想在我們的身體裡居住。」

  「別……別嚇我了,你怎麼知道它是怎麼想的。」吳曉月的聲音也開始超越了人類的邊界。

  「嗯,我知道的,因為……」龔蘭蘭抬起頭,僵直地扭動著脖子,臉上露出了欣喜燦爛的微笑,「我現在正在我的新居裡享用我的食物。」

  ………………

  週一,一輛殮車駛入校園,停在了女生宿舍樓下。兩個穿著白色制服的男子下車走入宿舍樓,十分鐘後他們扛著一個黑色的殮屍袋走了出來。在他們身後,一群女生攙扶著哭得死去活來的龔蘭蘭跟了出來。

  「我系學生吳曉月同學,於上週日凌晨一點,因心力衰竭在宿舍中不幸去世。茲定於下週六中午十二時,在本市松鶴殯儀館二號廳舉行追悼儀式,望本班同學準時參加。」

  不久,龔蘭蘭便輟學離校了。

  後來,有人在臨近城市的商業街上見到過龔蘭蘭。

  她開了一家少數民族風格的首飾店,據說店舖的招牌是用一種曲線文字銘刻的,黑色木板紅色文字。

  她一直是一身舊得褪色的少數民族服飾,在她的手腕上戴著一隻古銀鐲……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